整个六七月份，北京暴雨不断。

报道里说有台风，在大西洋的某个洋面，充沛的气流正在螺旋成型。

我坐在湿漉漉的地铁里，朝预约的目的地奔去。透过窗户往外看，厚重的乌云裹挟着雨团，似乎随时都要坠落下来，将所有人压入黑暗。

门口便听到她在房间里放音乐，声音像雨水汇集，窗帘都被震地抖动，看到我来了，她坐起来，把声音关小。我把伞收好，竖在角落里，雨水顺着伞面渗入地毯，要成为音乐里贪婪的小溪。

“我不只需要这些。”当我从包里拿出道具，她按住我，突然离我很近，异香扑鼻，妆容精致。

“什么意思？我们约好了的只有这些。”我感到诧异。

“我的意思是，这些都可以做，当做前戏，按我们说好了的，没问题，但我想我更需要做爱。”

许多问号从我的脑子里冒出来，我在镜子里瞥见了自己的奇怪模样。她使劲往前靠，我使劲往后仰，再挪一步，我就要摔倒在地上。

台风靠上陆地的时候也是这样子的，风卷残云，倾泻而出，非要在海岸上、城市里扭上几百个来回，卸完自己在海上积蓄的力才肯罢休。

我拉上书包，筑起我的“防风墙”。“一定要这样的话，算你单方面违约，我要走了。”

听到这话，台风还想再争取一下，她说，“别嘛，我们仅此一次，好吗？”

“不好，我今天能答应你，明天就能答应另一个人，这样没有原则的我，可能已经和几十个人上床了，就这样稍微推理一下，你还敢信任我吗？”

台风不再说话，过了许久，她喝了口水，抿抿嘴，“那我们不做爱，你就陪我一晚，抱着睡到天亮好不好？”，又过了很久，雨伞上残留的水珠都已经被地毯吸干，最终没能汇聚成小溪。她摇摇头，“好吧，我知道了，就按照之前说的来吧。”

我叹了口气。我理解把性作为5M终极目的的爱好者，这完全没有错，错的只是刚巧我不是，就像有人喜欢把肉当做吃饭时的主菜，无肉不欢；有人则喜欢吃蔬菜吃到饱，肉搭配吃一点就行。

我和台风都是自私的，她想裹挟我把肉塞进我嘴里，我却想把她按到蔬菜里，在维生素里摩擦。台风和陆地撞在一起，要么台风卷起陆地摧枯拉朽，要么陆地纾解台风烟消云散，再没有第三种结局。

看起来我赢了。但有了前面一出，虽然明确了没有上床的选项，我做的所有事情倒都像在为她的上床做准备了。这让我感到尴尬，绳子绕过她的身体，手触碰她的肌肤，帮她拍下一张照片，我每次与她的一个互动，都仿佛听到风暴登陆的声音，她像一具燥热的骸骨，踏着骇浪，要将触碰到的一切席卷折叠……

一切都透露着不合情理。我仿佛扔掉了伞站在台风里，告诉它你可以刮风但是不能吹走我；她也就像一团压抑的火焰，既想熊熊怒放又害怕烫到我。

欲望与身体背离，扭曲地可以挤出水来，巨大的出离感让我停下，无法再继续。

但外面的雨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穿着一件碎花吊带裙在床上，大面积的后背和肩膀裸露着，面带绯红，眼波流转，“台风要来了。要不今晚你……”

我掏出手机，飞快地打开天气预报，天气预报里几个小时后有降雨橙色预警，我拿给她看，顺便伸出手指着门，“你说的没错，台风要来了，要不我……”

台风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她告诉我，刚才在她闭着眼睛的想象里，我们拥抱着入睡，她被固定住了不能动，于是有一双眼睛从自己的身体里往外看。有人在暴雨里放烟花，有人在屋顶上数星星，伞面上的水怎么也流不干，汩汩不断地涌出来，浸湿了地毯，形成小溪，变成大河，冲走了房间和酒店，一万颗星星在头上亮起，我们漂浮在温暖河流里的床上。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台风是我们的推进器，笔直入海，冲到了台风的中心。

“台风的中心有什么？”我很好奇。

“没看到哇，哪有空看这些。”她披上一件外套来到窗前，“我们在台风的中心做爱。”

“你可以yy，但是并不用告诉我。”我喝了一大口水，觉得她的话对我稍稍形成侵犯。

台风并不理会我，她拉开窗帘，雨好像小了一些，“行了，不勉强你了，快走吧，在台风来之前回家。”

拿起伞的时候，我拥抱了一下她，体温在皮肤之间传递，毛孔与毛孔暗泉涌动，小溪从一颗心脏跳跃至另一颗。

拥抱是为了不用上床就可以交换情感，省却体力劳动的原始和野蛮，留下各自都觉得美好的一瞬。所以拥抱时的我们并不是我们，只是我们的隐藏欲望后衣冠楚楚的形象代言人。

回去的地铁上，有那么一小段，雨竟然不下了，阴暗的天色都蓝了起来，没有一丝杂色，像进入了台风的风眼一般。她的代言人发微信给我，“很感谢你的拥抱，我手上还留着你身体的香味。”我的代言人也回微信给她，“不会的，我来之前洗过澡，你闻到的只是沐浴露的味道。”

风眼之中一切超然平静，熄灭的微信屏幕再也没有亮起，寂静宛如台风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