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知识

最老的S今年282岁

他的名字叫萨德

2021年,人们的性观念和包容度愈加开放,bdsm也成为了更多人愿意去了解的话题。在许多年轻人的词库里,我们都能找到“抖s”或者“抖m”这样经过泛娱乐化后的bdsm用语。


但大家可能不知道的是,这些字母背后包含了怎样的历史故事。例如最早的“s”指的是一位法国的侯爵,名为“萨德(Marquis de Sade)”;“m”则指代的是写出《穿裘皮的维纳斯》的作者,马索克(Sacher-Masoch)。


在过度娱乐化的今天,我反而想让大家了解一下他们的故事(这篇先写萨德,之后再写马索克)。


需要指出的是,萨德侯爵在真实历史上是一个毁誉参半的人,在查阅和他相关的资料时,我个人的情感上也更倾向于认为他是一个疯子,但我会尽量从客观、中立、好读的角度来记录他的生平——这个在文学史上开启了bdsm纪元的男人。


巴士底狱

让我们把时钟拨回1789年,这一年我们还在康乾盛世之中,但在大洋的彼岸却已是暗流涌动,这一年瓦特成功造出了他的蒸汽机,工业革命已经如火如荼地开始,英属殖民地美国也发表了自己的独立宣言,这无一不预示着欧洲的君主制开始松动,贵族王室们即将面临来自底层人民的巨大挑战。


这一年的7月9日,时任法国国王路易十六解雇了改革派代表——国库总管尼克,这一举动引发了民众的强烈不满,他们自发的集结到了当时封建王权的象征——巴士底狱之下。


路易十六


7月14日,聚集在巴士底狱之下的民众越来越多,他们希望攻占、推翻这个象征封建王权,里面还有大量武器装备的标志性建筑。


时任监狱管理的洛奈侯爵为了稳住局势,果断放下了王室的姿态,邀请了两位民意代表共进午餐,聆听他们的诉求,局势一时间大有缓和之势。


但就在他们午餐时,巴士底狱上突然伸出了一支用报纸和书籍做成的简易喇叭,对着下面大声呼救,声称监狱看守们正在大肆屠杀监狱内的囚犯。


这下民众们再也坐不住了,一时群情激愤,拿着自己的土铲子土榔头开始攻占巴士底狱。


攻占巴士底狱

此时的巴士底狱总共只有117名看守,他们很快查到了举着喇叭胡说的人,正是5年前被收押进来的萨德侯爵。


洛奈侯爵质问萨德为何要那么说,他明明在这贵族监狱里过得如此舒适,可以每餐喝红酒,吃鸭腿肉,可以无限量购买自己想看的书籍……


可还没等洛奈说完,民众愤怒的长矛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


后来民众经过清点才发现,这偌大的巴士底狱里总共只关押了7个人,都是当时的贵族,并没有屠杀囚犯的事件发生。


但于事无补,巴士底狱已经在人民的镰刀之下烟消云散,萨德也随之重获自由。


之所以详细讲了这一事件,是因为我觉得它非常典型地契合了萨德的人生内核与政治立场——厌恶所有社会规则的绝对自由主义。


为了他想要的绝对自由,可以和任何妨碍他想法的社会法则直接开干,哪怕摧毁了自己所在的贵族阶级也无所谓,毫不妥协,这一点备受福柯、福楼拜、帕索里尼等后来者的推崇;可也正是为了自己想要的绝对自由,无所不用其极,甚至牺牲别人的性命也觉得毫无不妥,难免让人不寒而栗,心生反感。


在我查到的部分资料里是这么说的:萨德侯爵身为旧贵族,却没有和王室们站在一起,反而和底层人民们同仇敌忾,共同推翻了巴士底狱,将他描绘地非常先进且正面伟岸。


我觉得这段有待商榷,因为我们看到的历史往往都是由胜利者书写。


暴力的童年

现在让我们来看一看萨德侯爵究竟犯了什么事,要被关进监狱这么多年。


这还得从他小时候说起。


萨德年幼时父亲便去世了,母亲也加入了一个修道院,简单说就是出家了,因此萨德本质上是由一堆仆人抚养长大的。


萨德侯爵的父亲——还是萨德侯爵


但是主仆毕竟身份有别,仆人们都知道这小子长大了是必然要继承自己父亲的爵位,成为大家的新主人的,所以谁也不敢对他有任何忤逆,都害怕这小子万一记仇,将来当家了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因此萨德从小就十分自由,家里底子又厚实,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完全没有人敢反抗,属于究极熊孩子一个。


几段野史记载的萨德小时候干过的事,不知真假,大家一看而过:


将刀片藏在一块蛋糕里,然后诱使一名女仆吃掉,看着她满嘴飙血的样子,萨德表示很愉悦。


要求一名女仆尿尿给自己看,女仆吓得逃跑,抓回来用鞭子打了一顿后绑在椅子上强制执行。


到了萨德十三四岁的时候,家里的仆人实在是受不了了,来到修道院请他母亲回家管管孩子。


母亲回来之后也是一头包,遂将他送去了一所耶稣会学院,进行为期4年的严厉管教。一位学院内的神父后来表示,萨德在这所学院里受过严重的体罚,这可能是他“余生都沉迷于暴力行为”的原因。


萨德上学的地方,现名路易大帝中学


龙骑兵萨德侯爵

在萨德成年后,迎来了法国的“七年战争”。这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虽然法国战败,但萨德立下了赫赫战功,成为了龙骑兵团的上校,回国后又继承了自己父亲的爵位,成为了驰骋沙场载誉而归的萨德侯爵。


回来之后他向当时一位富商的小女儿求婚,准备开展一段政商结合的宏图伟业,但,被拒绝了。


不得不说富商的后台很硬,不仅拒绝了萨德侯爵对小女儿的求婚,还把已经年弱色衰的大女儿许配给了他。


这招偷天换日让萨德侯爵瞬间绝望,可又不敢违抗,毕竟对面的家底比自己还显赫,只好在自己的自传中发发牢骚:


“一桩婚姻若各取其便,时日带来的便唯有棘刺。”


拉科斯特城堡

结婚后不久,萨德侯爵在婚姻和事业上双双失意,于是心生遁去之念。1766年,他跑到普罗旺斯开始修建一座城堡,名为“拉科斯特”,这座城堡被普遍认为是他后来的争议成名作《索多玛120天》的原型。


拉科斯特城堡遗址


这一点很好理解,在拉科斯特之外,他失意、落寞、处处受到约束,而在拉科斯特之里,他是这个城堡的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个童年时“绝对自由”的感觉,又回来了。


需要指出的是,彼时的欧洲早已不是奴隶制,仆人和主人之间更像市场经济下的雇佣关系,你给钱,我干活,仅此而已。


但在拉科斯特城堡里并不是这样,萨德的暴虐之欲让他将仆人视作真正的奴隶,是自己可以任意处置的私有财产。


当时有一位应召的女仆罗斯科勒,她以为当仆人嘛,无非是扫扫地、洗洗衣服之类的工作,没想到进入城堡的第二天,萨德就以她犯错为由,将她捆绑在凳子上,用小刀在皮肤上割出伤口,然后在伤口上滴上蜡油,随后还强迫她与5名男仆进行滥交。


萨德的性丑闻


罗斯科勒很快逃出了城堡,逃回了自己老家。很难想象她的父亲看到女儿时的场景,以为女儿在大城市前途无量,结果见面时却衣不蔽体,伤痕累累。


这位父亲的心里经历了怎样悲痛的抉择已经无从得知,唯一可以查到的资料是,1777年,一位父亲假装应聘只身进入了拉科斯特城堡,在距离萨德侯爵不到5米的地方举起了枪,然后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但枪没有响,像天注定的一样,子弹卡膛了。


这位父亲后来怎么样了?没有查到记载。一位父亲的绝望就这样被轻如鸿毛地覆盖进了历史的尘埃里。


虽然萨德侯爵逃过了一劫,但由于他的性丑闻,当地的警方开始注意并监视他,但无奈萨德是显赫的旧贵族,虽然虎落平阳,但好歹是军衔+侯爵双重称号护体,若没有一个惊世骇俗的罪名警方也实在动他不得,只能去下达一些警告之类的命令,让萨德收敛一点。


与此同时,萨德在乐不思蜀的拉科斯特城堡内却开始展露出了惊人的文学天赋,就像是懦弱李后主的暴君版本一样,萨德一边暴虐地玩弄自己的仆人、应召女郎和演员,一边又仿佛摆脱了一切规则的束缚,文学创作天马行空,短短几年字里行间便有一股已臻化境之感。


他的作品直击人性的最阴暗面,挑战性、宗教、法律和性别上的传统观念,例如在他的小说《爱情之罪》中,他癫狂地描述了一位追逐爱情者将自己所爱之人做成蜡像永久欣赏的过程。


这是几乎惊掉了当时所有读者的下巴,许多文学家和哲学家对这一桥段都给出了极高的评价,雅克·拉康认为这段描述表达了萨德对传统爱情道德的讽刺,是一段超现实主义宣言,三岛由纪夫则认为萨德使用色情手段挑衅并颠覆着他那个时代盛行的道德价值观。这一经典桥段也被后人在诸如《恐怖蜡像馆》之类的电影中疯狂借鉴。


恐怖蜡像馆剧照


但随着萨德越玩越大,警方终于还是抓住了他的小尾巴。


120天

1778年,萨德因为和3名男仆一起发生“同性性行为”被逮捕,这在当时是“藐视神明”的重罪,同年,萨德因“鸡奸罪”被判处死刑。


萨德在牢房内


在即将被推上断头台的前夕,萨德的“命大”天赋再次发挥效用,这次,萨德妻子的妹妹来救他了。


对,就是之前求婚,但是被父亲拒绝掉的那位小女儿。


要我说,做成蜡像算什么爱情?隐忍多年,在姐夫将死之时毅然抛弃所有财富、地位、不顾姐姐头顶上的绿光,果断陪他越狱私奔,这tm才是至死不渝的爱情。


小女儿带着萨德一路潜逃,也可以说是私奔,从法国逃到了意大利。


但只逃了没几个月,萨德便收到消息说自己母亲病重,遂想回法国去再看她最后一眼,谁知这是法国警方设下的陷阱,双脚刚迈入法国的土地的萨德再次被逮捕,关在文森特监狱,继续执行死刑。


但说巧也巧,恰恰是这几个月的窗口期,法国大革命的萌芽开始爆发,统治法国多个世纪的君主制受到了平民和左翼团体的冲击,路易十六为了争取更多保守派的支持,颁布了许多优待旧贵族的法令,其中就包括:免除死刑。


啊,就因为潜逃了几个月,我们的萨德侯爵又赶上了好时候,在最后关头,不用死了。


但死罪可免,活罪依旧难逃。


1784年,萨德被转移到了巴士底狱,开始他漫长而没有尽头的终身监禁之旅。


正常人经历这些起起落落,恐怕早已是没了心气,但萨德没有,他在巴士底狱中反而爆发出了更加超常的写作欲望,入狱第二年,他便完成了那个惊世骇俗的作品的手稿——《索多玛120天》。


在这里我们稍微介绍下这部几乎颠覆了人类所有道德体系的作品,它在1975年由意大利的争议导演帕索里尼(Pier Paolo Pasolini)翻拍成电影,在意大利上映不到两个月便被封禁,随后又在美国上映,同样的,又是很快就被封禁。


那部电影的海报


许多观影者表示,观看这部电影让他们遭受了极端的心理折磨,但同时,又有许多电影评论家和艺术家对它表示赞扬,由于它极其挑战底线的观影过程以及不得不被承认的艺术性,2006年,这部电影被评为“人类十大禁片之首”。


这部电影描绘了四个有权有势的家族,他们同意将彼此的女儿圈养在一起,统一通奸和乱伦,她们必须永远完全赤裸身体,以此作为这个堕落结盟的第一步。


这部电影中充斥着虐杀女性、儿童的血腥场景,因此几乎被所有主流国家抵制。


我们已经无法探究萨德侯爵为何要写这部作品,因为按照他当时的处境,明知自己将在监狱里度过余生,已经绝无可能将其发表,但他还是将它写了出来,或许他只是百无聊赖,记录下了自己在脑海中能探寻到的,人性的极恶。


但时也命也,萨德自己也没想到,他等到了巴士底狱被攻陷,等到了大革命,等到了拿破仑,等到了新政权,也等到了自由。


他向联合政府表示,自己支持新政权,支持共和国,愿意做良好公民,虽然略显虚伪,但很管用。新政权也很慷慨,甚至给了他一个虚职——一个庄园的园长。


本该在此安度余生的他内心却依旧燃烧着熊熊的创作之火,在担任园长的几年里,他匿名出版了几部色情小说,因为文学功底过硬,卖的挺好。


但有一部没有拿捏好尺度,叫做《贾斯汀与朱丽叶》,由于带有极强的政治隐喻,无意中被当时的法国统治者拿破仑读到,瞬间怒不可遏,下令查出此书的作者。


《贾斯汀与朱丽叶》

这还不好查么,在当时对于这种暴力虐待的细节刻画,自由无底线的大尺度描写,超出正常人理解范围几个世纪的自由观,根本就没别人能写了,就是你——萨德。


S

1801年,刚过了两年好日子,萨德再次锒铛入狱,这次,甚至没有经过审判。当然,幸运之神也没有再次眷顾他,拿破仑亲自下令,监狱里没收所有的纸和笔,终身监禁的同时不允许萨德侯爵再写任何东西。


这可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他一遍遍背诵自己好不容易出现的灵感,可常常睡一觉就忘了前天冥思苦想出来的文字;他用指甲把字刻在监狱的墙上,但被发现后狱卒便直接用铲子铲掉。


就这样熬了两年,1803年,他在监狱中突发精神错乱,被紧急送往查伦顿精神病院。在这里,总算没有人会抢走他的纸和笔了,他写呀写,写呀写,但他已经臭名昭著,早已没有人在意他写了什么,也没有人愿意看他写了什么,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反社会的疯子。


1814年,他在精神病院里又连续写了十年后,终于告别了这个世界。他将这些年的手稿都整理好,命名为《弗罗贝尔的旅行》,交给了自己儿子——多纳蒂安·萨德。


他的儿子甚至没有把手稿们带出精神病院,转头就把这些手稿丢到了火盆里,付之一炬。


然后,他的儿子隐姓埋名,逃离“萨德”这个姓氏给自己带来的,将会代代世袭的偏见。同年,拿破仑政府下令封禁萨德的所有作品,以及暂停由他作品改编成的文艺演出。


直到20世纪中叶,一位名叫泽维尔·德的年轻人发现自家的仓库里竟然有着萨德家族的族谱和萨德侯爵的所有文章,这才推测出自己可能是萨德侯爵的后人。


1885年,在萨德几近被世人遗忘之时, 德国心理学家理查德·冯·克拉夫特-埃宾 (Richard von Krafft-Ebing) 出版了一本书,名为《性心理变态》(Psychopathia Sexualis),该书创造了“施虐倾向”和“受虐倾向”这两个术语,其中描述施虐倾向的单词是:


Sade,萨德,简写为“S”。


– 完 –


注:当时的sm与我们现在所提的bdsm不尽相同,埃宾归纳的sm更类似萨德表现出的单纯施虐或受虐癖好,在当时当作为一种心理病症看待。1929年,英国心理学家哈弗洛克·埃利斯创造了现代bdsm概念,指出了适量痛苦与快乐间的内在反应。


直到1990年前后,现代bdsm的理论基础成型,成为我们日常谈论的bdsm亲密行为,它基于SSC原则(安全、理智、知情同意)构建,具体请参考文章:SSC:BDSM”先驱”们冒着牢狱之灾也要捍卫的原则


参考资料:

[1] 萨德侯爵 (1999).西弗,理查德(编辑).狱中来信.纽约:拱廊出版.国际标准书号 978-1559704113.

[2] Marshall, Peter H., 1946- (2010). Demanding the impossible : a history of anarchism. Oakland, CA: PM Press. pp. 147–148. ISBN 978-1-60486-064-1. OCLC 319501361.

 [3] Phillips, John, 2005, The Marquis De Sade: 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ISBN 0-19-280469-3.

[4] “Marquis de Sade: rebel, pervert, rapist…hero?”. The Independent. London, England: Independent Print Ltd. 14 November 2014. Retrieved 10 November 2018.

本篇文章来源于微信公众号: 绳师48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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